映射在球形生态穹顶上的暗红残阳，逐渐被夜晚的黑暗吞没。
从其他城区归来的人们洪流般奔向旧城区的四面八方，如同血液中的营养细胞，唤醒了这座白天陷入沉睡的都市。
奥克兰德一号岛屿，“旧城区”在夜幕的笼罩下逐渐复苏，显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
四处闪耀着的霓虹灯与投影广告所组成的海洋，将大量信息暴力直接地塞满艾利特的视线。
已经习惯了新城区干净整洁的街道，艾利特感觉有些不适。在这里他并不能像新城区那样选择关闭所有街道上的AR广告，因为旧城区的AR界面覆盖率非常低，所以旧城区的大部分区域都保留了十年前发展中国家的街道面貌。
行走于繁华却又破落的CBD区域，艾利特不断地观察着周围环境中的所有细节，尝试唤醒自己脑海中完全空白的记忆。
毕竟按照科文神父的说法，他一家曾经在这附近生活了数年。
可无论是开满了旧型号手动驾驶燃油车的街道，一排排外墙布满了污渍与裂缝的高层公寓楼，楼下卖着廉价山寨商品的店铺，还是满大街几乎清一色外来人口的陌生面孔……艾利特那完全空白的记忆中没有产生丝毫涟漪。
看了下时间，艾利特意识到他应该早点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新城区——毕竟旧城区的治安是出了名的糟糕。
奥克兰德中央政府对旧城区的管理政策相对松散，所以旧城区成为了滋生犯罪与腐败的温床。
在闪耀的霓虹灯广背后，是无数隐匿在大街小巷深处的幽暗阴影。
走私，贩毒，**。
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这是人类文明的法则。
仍然身穿格林学院校服的艾利特意识到一路上自己的回头率极高。
新城区的人很容易在这里被各种各样的人盯上。
他加快自己的步伐，动作简洁高效地穿梭在人群中。每一步似乎都经过准确计算。
‘艾，注意周围的环境，数分钟后你会碰到麻烦。’
此时，它的声音久违地回响在艾利特的脑海中，说出了艾利特最不希望听到的预言。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艾利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与它闲聊。他下意识地控制呼吸，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周围的环境扫了几遍，记住了身旁几个人的特征与距离。
大步踏上横跨旧城区主干道马路的天桥台阶，艾利特深绿色的瞳孔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应验了它刚才的预言——两名成年男子从天桥的另一侧走向艾利特，而艾利特的身后也有两个人迅速从人群中脱离，跟在身后形成了包围圈。
天桥上只有艾利特与四名包围自己的男子，他扫了眼安装在天桥不同角落的监视摄像头，注意到它们大部分都严重受损，看起来完全没有在工作。天桥两侧的不锈钢栏杆与玻璃护板上也布满了污渍，某些地方看起来有些松动。
知道这四人不怀好意，艾利特并不打算做出过激行为。他保持冷静，走向迎面而来的那一对男子，想从他们身旁绕过去，但他们俩分别一左一右散开，站在艾利特面前。
看来今夜他注定要碰到倒霉事了——这么想着的艾利特停住了脚步，深呼吸。
虽然他的内心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这位小伙。”
挡在左边的瘦高白人语气平淡地叫住了艾利特，伸出左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但右手并没有从兜里掏出来。
“你要去哪啊？”
挡在右边的矮胖白人也用同样平淡的语气打着招呼，但他手里握着的银色折叠刀闪烁着他们头顶苍白的LED灯光。
并没有回答他们，艾利特稍微侧过身，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撇了一眼身后包围自己的人。
那两名黑人身材高大，健壮的如同公牛。艾利特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紧握的拳头与僵硬的面部表情，知道这两个人已经随时准备好对自己动手。
4 VS 1，艾利特知道现在的状况十分危险，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足够证明他们并不是那种初次干活的新手。
艾利特的内心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呼吸平稳，心跳正常。
但他隐约感到自己的全身开始微微颤抖，潜意识中涌现出无数种可以解决现在局面的方法与发展。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十分微妙地做出了某些变化，仿佛在告诉自己“一切准备就绪。”
见艾利特并没有做出其他学生那样惊恐慌张的反应，四人也提高了自己的警惕。
艾利特双手缓缓抬起，做出投降的动作。
“回家。”
声音冷漠地回答了矮胖白人的问题，艾利特与他的视线交错。
随着他的每次呼吸，艾利特感觉在内心深处涌动的冲动想要挣脱理智的牢笼。
虽然这是艾利特第一次体验这种感情。
但此时此刻的他却对这种感觉异常熟悉，仿佛之前已经体验过了无数次。
杀了眼前的人。
杀光他们每个人。
这个念头不断徘徊在艾利特的意识中，如同毒素侵蚀着他的神经，将杀意渗透至他肌肉与骨骼间的每个缝隙。
“小伙，给点钱呗。”
瘦高白人依旧用非常平淡地态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知道没有必要的恐吓往往会让对方做出无法预测的举动。
“……”
艾利特无比冷静的沉默，激怒了持刀胖子。
他把刀粗暴地架在艾利特的脖子上，刀刃陷入皮肤留下红痕，再深一点就可能戳破艾利特的喉咙。
胖子表情凶狠地咒骂着。
“装你妈的逼！”
艾利特并没有动，他感觉自己的浑身不再微微颤抖。
那双绿色的瞳孔中闪过了杀意。
下一秒，他将会用胖子的血染红那把刀——
——“居然在抢学生啊，你们这群弱逼真他妈的没出息。”
突然，一声嘹亮的咒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艾利特转过视线。
身着与艾利特同校校服的褐发白人男生从天桥另一方面走向了众人。
他步伐轻盈，姿态轻松地双手插兜，英俊的脸庞上挂着充满鄙视与嘲讽的自信微笑。
矮胖白人把刀从艾利特脖子上拿掉，浑身因那男生的挑衅气得发抖。
“我操？？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他离开了艾利特身旁，脚步急促地提刀冲褐发男生走去，嘴里不断地嚷嚷着咒骂。
“快滚回猪圈吃屎去，看你那满身肥肉我就想吐。”
丝毫没有畏惧的褐发男生对持刀的矮胖白人摆了摆手，一脸踩到了狗屎的厌恶表情。
“去你妈的！”
矮胖白人鲁莽地刺向对方。
褐发男生却突然架起双拳，猛然压低身子向胖子的下盘突进。
刺出的刀擦过他半秒前的位置。
他毫不留情，右手猛挥，用标准的上勾拳将胖子的下巴打脱臼。
随后他跟进左勾拳，命中胖子的侧肋，顿时让胖子感觉眼前一黑，在巨大的痛楚面前失去了反抗能力，跪在地上拼命喘气。
然而并没等胖子喘过来气，褐发男生便一脚直踹，让胖子如同死人般躺在地上，血从坍塌的鼻腔中流淌，染红了掉落在地上的刀。
“死猪就得有个死猪样。”
对躺在地上的胖子吐了口水，褐发男生开始冲着艾利特身旁的两个黑人高声挑衅。
“别他妈的在那傻站着啊，过来抢我啊！”
说着，褐发男生对着他们伸出了手掌，向自己的方向摆了摆，然后收起其他手指，只留下竖起的中指。
“你他妈的死定了！”
两名黑人不由分说左右夹击，同时冲向褐发男生，想要将他控制住。
褐发男生向侧面退步，躲开了率先扑上的黑人，借助惯性对着他背后一脚猛踹，让对方失去平衡向前滚倒。
另一名黑人趁机向男生冲撞，抱住腰控制住了他的行动。两人厮打在一起，褐发男生被黑人挤到了天桥的护栏上。
腰部被撞的瞬间男生痛苦地喘气，忍受着差点令他骨折的冲击。
男生毫不犹豫地用臂肘猛击已经抱住自己的黑人后脑勺，同时用膝盖猛击身下黑人的脸。
紧夹自己的双臂逐渐失去了力度，男生没有停下反击，双手抱拳全力砸向黑人后脖。
这才终于停止了黑人男子的行动，让他挣脱了控制。
他推开了眼前的健壮黑人，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脑中的血液仿佛同时流向一个方向，右耳中只剩下蜂鸣——
——瘦高白人的左勾拳精准地正中褐发男生的侧脸，而他没有停止自己对男生的穷追猛打，刚才揣在兜里的右手也被他掏出，紧握着黑色的拳环，刺拳打向褐发男生的腹部。
褐发男生连续左躲右闪，不断躲避着拳环的攻击，被迫向后退步。
然而他的脚下突然失去了平衡，褐发男生应声倒地。刚才被他踢开的黑人从地上一把拽倒了男生。
双手护在胸前的同时蜷起身体，褐发男生尽可能保护自己被打击的范围，滚向侧面。
但他已经被两人包围，被不断踢打。
拳环击中后背，肌肉撕裂的痛楚让他惨叫。
“你装什么逼啊。”
瘦高白人狠狠地对着褐发男生的肚子一脚直踢，将他踢翻。
褐发男生身子滚在玻璃面板与不锈钢护栏上。
他沉重地呼吸，肺部如同灌入了滚烫的铅水，肾上腺素仍然在血液中流淌，但他能感受的到被拳环打中的地方，仿佛被生生劈开了肌肉与骨骼，如同火烤般炙痛。
褐发男生知道自己刚才疏忽了离艾利特最近的那名瘦高白人，如果他刚才并没有被打中脸，就不会露出破绽。
但无论如何他自己装逼被打脸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
痛苦地呼吸，褐发男生用充满愤怒的眼神死盯站在他面前的瘦高白人，对着鞋吐了口血痰。
他声音颤抖地咒骂道。
“去你妈的。”
那之后他视线中迎来的，是漆黑的鞋底。
鞋跟踩在了男生的额头上，用力扭动，蹭破了他的皮肤。
踩着男生的黑人感觉自己再稍微用力，应该会踩爆这个男生的头。
“另外一个人呢，别他妈的给跑了……”
没有忘记艾利特的存在，瘦高白人回身向艾利特的方向看。
他只看见一双冰冷无情的绿色瞳孔在自己眼前闪过，留下残影。
下一秒，他的意识完全陷入黑暗。
走向瘦高白人的艾利特在对方完全转身之前，右臂胳肘猛击对方的脸，一击撂倒了对方。
黑人听见了有人倒地的声音。
他迅速回身，迎面而来的是艾利特带着疾风的直拳，他勉强躲过，向后跳开与艾利特拉开了距离。
艾利特脚步缓慢地走向摆出搏斗架势的黑人，僵硬的脸上毫无表情，但那双绿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炙热的杀意。
黑人看不懂毫无架势的艾利特究竟要怎样攻击，但他知道自己有着绝对的力量与速度优势，于是他抢占先机，对艾利特打出组合拳。
黑人将力量注入左臂，带着整个身体的向前惯性抛出第一拳。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左臂被反方向折断的咔嚓声。
‘FUCK！！！！！！我的胳膊！！！’
他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但骨折的剧痛令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艾利特在对方出拳之前就已经看透了攻击套路，他动作灵敏地向侧面躲开，然后在对方出拳的瞬间从侧面抓住黑人的手腕，顺着他胳膊肘外侧用力一击，轻易掰断了对方的胳膊。
艾利特随后抓过黑人的衣领，用他的脸撞裂了天桥一侧的玻璃护板。
黑人的身体无力向下瘫倒，额头溢出的血在玻璃上留下了红痕。
浑身的血液在沸腾，耳边的声音只剩下心跳。
艾利特任凭暴走的战斗意识驱动身躯。
他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压力，向后快速转身。
刚才被褐发男生打趴在地上的黑人，不知何时从艾利特身后爬起，掏出了自己的匕首向前猛刺。
并没有躲避，艾利特迎着匕首突进。
右手握拳准确地击打在黑人握着匕首的手腕上，瞬间让他失去了握力。
匕首向地面掉落。
黑人想要用左拳砸向艾利特的脸，但他只听见了呼啸的风声，以及下一秒脸紧贴冰冷地砖时的剧痛。
没等对方明白发生了什么，艾利特已经抓住对方握着匕首的胳膊，绕到他身后，同时侧踢对方小腿，绊倒了对方。
他骑在黑人背上，利用对方倒下时自身的重量压迫被拧过来的胳膊，使其干脆地从肩膀关节折断。
匕首落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被骑在身下的黑人依旧尝试拼命反抗。
艾利特毫不犹豫地抓过匕首，对着黑人的左肩刺下，扭动扩大刀口，废掉了他的左手，黑人停止了挣扎，不断痛苦地呻吟。
血液中名为杀意的毒素逐渐退去，他开始感觉自己的呼吸比刚才更紊乱，浑身也开始颤抖地厉害。
沸腾的意识逐渐冷却下来。
艾利特从黑人身上起身，再次深呼吸，环视天桥两边台阶上聚集的大量围观群众，身旁躺着的几个人，那把插入黑人左肩膀的刀。
最后他将视线放在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上。
恐惧感顺着他内心的空洞再次溢出，冻结了他的身体。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褐发男生拉着不锈钢护栏起身，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校服，走向了杵在一旁的自己。
“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啊，伙计。”
褐发男生对艾利特伸出了手，眼神中充满了无比的崇拜与敬佩。
刚才艾利特的身姿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永远无法忘却。
从艾利特刚才的战斗风格与动作举止来看，他肯定受过军事训练。与很多不同流派的对手交锋过的褐发男生深知这一点。
艾利特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手，与自己这种半吊子绝对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而且看样子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格林学院的学生，还是同年级的同学。褐发男生感觉自己也许结识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不……我应该谢谢你……”
艾利特颤抖地握住了褐发男生的手，声音十分无力。
“你没事吧？”
意识到艾利特的状态有些奇怪，褐发男生充满担忧地问道。
“没事。”
艾利特谦虚地摇了摇头，丝毫不见他刚才如同杀人机器般的冰冷。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否则待会警察来就麻烦了。”
褐发男生拍了拍艾利特的肩膀，两人在众多围观群众的层层目光中走下了天桥台阶。
“我叫布莱恩，你呢？伙计。”
布莱恩摘掉了自己有些歪掉的领带，整理了下衬衫的衣领。
“艾利特。”
艾利特脱掉染血的校服外套，折起来后夹在胳膊上，隐藏起了血迹。
“听起来相当文雅的名字啊，有点学者的感觉，哈哈！”
布莱恩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自信地笑了出来，与艾利特并肩进入了通往新城区的列车站。
将旧城区的喧嚣与热闹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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